第十六章 一团烂泥
小喇叭周瞄着那个抛动的纸团,大大方方道:“如果凤凰姑娘想要,只管整个
拿去,反正小的留下一半也派不上甚么用场。”
凤凰眼睛一翻,道:“那怎么可以,我这个人做事一向讲究公平合理,那种吃
干抹净的事,我可做不出来……”
说着,突然将那纸团往小喇叭周手里一塞,飞快的把另一只手上的银块拿了过
去。
小喇叭周登时叫了起来,道:“凤凰姑娘,你这是干甚么?”
凤凰理直气壮道:“两样东西,你一样我一样,刚好二一添作五,这样才两不
吃亏,你说是不是?”
小喇叭周气急败坏道:“可是……这个纸团根本不是我的。”
凤凰道:“现在已经是你的了。”
小喇叭周道:“但那块银子……”
凤凰截口道:“这块银子当然属于我,有道是见一面,分一半,何况我还弯腰
替你捡东西,又管你叫了半天领班,你怎么可以对我没有一点表示?”
说完,银块往怀里一端,回头就走。
小喇叭周急急追在后面,大声叫喊道:“凤凰姑娘,等一等,至少也得给我留
下一半啊……”
谁知喊到一半,只觉得领口一紧,已经被人拉到了楼梯底下的一个小房间里。
小喇叭周初时尚在挣扎,但一见杜老刀正坐在房中,这才停了下来,低低叫了
声:“师父。”
杜老刀皱眉道:“甚么东西你叫她留给你一半?”
小喇叭周唉声叹气道:“银子,刘三爷赏给我的一块银子,少说也有五两重。”
杜老刀冷笑道:“甚么赏的,我看八成又是你骗来的。”
小喇叭周急忙道:“不是骗的,的确是他们赏我的,我可以发誓。”
杜老刀摆手道:“发誓倒不必,我只想知道他们为甚么平白无故的赏给你那么
多银子?”
小喇叭周道:“不是平白无故,他们是想叫我替他们办件事。”
杜老刀道:“办甚么事?”
小喇叭周道:“他们想叫我送一桌酒席到孙府,顺便替尹二毛传个话。”
杜老刀听得眉头又是一皱,道:“尹二毛不是死了么?”
小喇叭周道:“是啊,但是我不敢实说,怕坏了侯二公子的大事。”
杜老刀点了点头,道:“嗯,也对。”
小喇叭周道:“所以我才不得不把银子收下来……”
说到这里,忍不住又叹了口气,道:“只可惜来得容易,去得也糊涂,那个叫
凤凰的女人,只弯腰替我拾了个纸团,就硬把那么一大块银子给讹走了,真是可恶
透了。”
他边说边还直摇头,好像愈想愈不划算。
杜老刀神色微微一动,道:“甚么纸团?拿给我看看。”
小喇叭周似乎连话都懒得多说,满不带劲的将那个皱皱巴巴的纸团递给了杜老
刀。
杜老刀匆匆打开一瞧,不禁怔住了!原来纸上除了画着一个似方似圆的圈圈之
外,连一个字语都没有。
圈圈里边也只有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小黑点,看来仿佛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墨痕一
般。
小喇叭周凑上去看了看,道:“这是甚么?”
杜老刀道:“我正想问你,你这张东西是从哪里来的?”
小喇叭周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杜老刀道:“你的意思是说,这张东西是被人偷偷的放在你怀里的?”
小喇叭周道:“不错,上楼之前我才清理过腰包,怀里甚么都没摆,我记得清
楚得很。”
杜老刀道:“那么可能是甚么人动的手脚呢?你能不能猜出来?”
小喇叭周猛一点头,道:“一定是他,一定是他送银子给我的时候,把这张东
西同时塞进我的怀里。”
杜老刀道:“你指的莫非是刘奎?”
小喇叭周抢着道:“不,是褚成,也只有他才有在我身上做手脚的机会。”
杜老刀又在那张纸上详细查看了一遍,道:“奇怪,褚成并不是个善于玩花样
的人,他愉偷摸摸的交给你这么一张东西干甚么?”
小喇叭周抓着脑袋,道:“是啊,我也觉得莫名其妙,不知他究竟是甚么意思?”
杜老刀沉吟着道:“难不成铁家和尹二毛之间还有甚么秘密,不想让神鹰教其
他那几个人知道。”
小喇叭周缓缓点着头,道:“有此可能。”
刚刚将小喇叭周推进来的那个人突然开口道:“也可能是那姓褚的和尹二毛两
人之间有甚么秘密,说不定连刘三爷都被蒙在鼓里。”
这人正是侯玉阳口中的那个马师兄,也是目前杜老刀最倚重的弟子马百祥,此
人平日沉默寡言,只要说出来的话,就一定会有点根据。
杜老刀忍不住拾首望着他,道:“何以见得?”
马百祥说:“据我所知,铁老爷子那几个徒弟,每个人都是满肚子的鬼,他们
彼此间的矛盾,比跟神鹰教那批人还严重,而且褚成也并不是个省油灯,他肚子里
的算盘打得恐怕比刘三爷还要精。”
杜老刀愕然道:“有这种事?”
马百祥道:“怎么没有?我跟他相识多年,从来没有见过他算错过一笔账,说
错过一句话,甚至做错过一件事,也没有听说他曾经跌过一次跤……”
杜老刀道:“那是因为他的腿有毛病,走起路来特别小心。”
马百祥道:“但是算账、说话、做事并不是靠腿,得靠脑筋。”
杜老刀沉默,过了好久,才将目光转回到小喇叭周脸上,道:“你仔细想一想,
当时褚威有没有交代过你甚么话?”
小喇叭周果然斜着眼睛想了想,道:“好像没有,我只记得当时他在我的肩膀
上使劲抓了一下,直到现在还疼得不得了……”
说到这里,语声猛地一顿,忽然直嗓子大叫起来,道:“有了,我想起来了。”
杜老刀忙道:“他跟你说些甚么?”
小喇叭周道:“他说花大公子是自己人,不足为惧,可怕的是那个侯府总管李
宝裳,他还说让我多提防他一点。”
杜老刀皱着眉头,道:“这么说,他这张东西莫非是让你交给李宝裳的?”
小喇叭周没做表示,一旁的马百祥却在不住的点头。
杜老刀忽然长叹一声,道:“这一种江湖上的是非,我们本来是绝不该插手的,
可是侯二公子是小马的朋友,他的事,我们能忍心不管么?”
马百祥立刻说:“师父的意思是……”
杜老刀道:“去吩咐厨房准备一桌酒菜叫他送过去。”
马百祥道:“现在就去?”
杜老刀点头道:“这种东西愈快送出去愈好,留在手上反而是个麻烦。”
小喇叭周也急忙道:“对,而且褚成那家伙还急着在等我们回信。”
马百祥少许思索了一下,道:“现在去也行,不过你不能去,我去。”
小喇叭周一听,道:“为甚么?”
马百祥道:“外面那些人都在盯着你,你出得去么?”
小喇叭周道:“那有甚么关系?前面不能走,我可以走后门。”
马百祥冷笑道:“就算你从后门溜出去,路上也未必平静得了。”
杜老刀不禁叹了口气,道:“不错,那些武林人物一个比一个难缠,你若想骗
过他们,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”
话刚说完,外面忽然有人接道:“杜老放心,有我在他旁边,绝对出不了问题。”
小喇叭周一听那声音,就想往外扑。
杜老刀一把将他拉住,道:“别忙,先听听她说甚么。”
门帘掀开了一角,凤凰的一双小眼睛先在房里扫了扫,才停在小喇叭周脸上,
道:“拿人钱财,与人消灾,只要你不再追着我讨银子,我不但可以包你平安到达
花府,而且还有办法让你大摇大摆的从前面走出去,根本就不必从后门开溜。”
小喇叭周冷哼一声,道:“这还用得着你来想办法,我是堂堂正正为铁府的刘
三爷在办事,我就不相信有谁敢拦我?”
凤凰笑笑道:“办甚么事?”
小喇叭周道:“送菜呀。”
凤凰嘴巴朝杜老刀手上一指,道:“那张条子的事怎么说?”
小喇叭周道:“甚么条子?”
凤凰道:“得了,你别装了,咱们在楼梯上所说的话,早就落在人家耳朵里,
现在大堂里的人都在胡蒙乱猜,正等着你去开宝呢。”
小喇叭周不讲话了。
凤凰哼了一声,继续道:“而且你若以为凭铁老爷子门下那群杂碎就能把人唬
住,那你就错了,老实告诉你,外面那批人胆子大得不得了,就算萧锦堂提着他那
杆‘断魂枪’亲自赶来,也赶不走他们的。”
杜老刀咳了咳,道:“那么姑娘又有甚么妙计可以稳住那批人呢?”
凤凰闪动着雪白的牙齿,眼睛一眨一眨的瞄着小喇叭周道:“怎么样?这笔生
意成不成交?”
小喇叭周无可奈何道:“好,你说。”
凤凰这才走进房中,打怀里掏出一本账簿,又取出一只毛笔在嘴唇上润了润,
随之随便地在账簿上画了几笔,然后“刷”的撕了下来,随手递给了小喇叭周,道
:“这一张是给你丢在大堂里的。”
小喇叭周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,道:“这上面画的是甚么东西?”
凤凰一面着手画第二张,一面道:“你看不懂?”
小喇叭周摇头。
凤凰也摇头道:“我也看不懂,而且我保证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。”
小喇叭周道:“那你画这些东西干甚么?”
凤凰道:“让大家去伤脑筋,只有他们伤脑筋的时候,咱们才能够不慌不忙的
往前走。”
小喇叭周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,道:“你用这张东西,就想把外边那批家伙统
统骗走?”
凤凰道:“一张当然不够,等到出了大门的转角处,你马上就得丢第二张,否
则包你寸步难行……”
说着“刷”的一声,第二张已交到小喇叭周手上,紧接着又在埋首画第三张…
…
一桌酒菜果真平安的送到了“金府”。
但是享用这桌酒菜的,却是花氏兄妹,与侯玉阳主仆。
小喇叭周这才郑重其事地取出那张纸团,交到李宝裳手上,将前因后果,详细
说了一遍。
李宝裳抖开那张纸,随便看了一眼,漫不经心道:“这是甚么?”
小喇叭周道:“画,第二十七张画。”
李宝裳不解道:“第二十七张?”
小喇叭周道:“是,前面那二十六张是凤凰姑娘画的,没有甚么用处,都被小
的随手丢掉了,只有这张好像还满有价值。”
他一面说着,一面回手指了指站在后面的凤凰。
凤凰正咧着乌黑的嘴巴在微笑。
李宝裳神色一动,道:“你是说用那二十六张做掩护,才能把这张带了来?”
小喇叭周点头道:“就因为带来不易,所以小的才敢说它有点价值。”
李宝裳不得不又在那张纸上瞧了瞧,道:“那么这一张又是谁画的呢?”
小喇叭周道:“极可能是‘鸳鸯拐’褚成画的,然后偷偷摆在小的腰包里。”
李宝裳一怔道:“偷偷摆在你的腰包里?”
凤凰立即补充道:“不错,而且是在神鹰教三名舵主和他师哥刘奎前动的手脚。”
李宝裳嘴角弯了弯,道:“有意思。”
小喇叭周也笑了笑,道:“好像很有意思!”
凤凰吃吃笑道:“甚么好像,依我看,意思可大了。”
李宝裳甚么话都没说,转身就往里走。
只见一老一少二人正在棋局之前厮杀,难分难解。只是原先属于花白凤的那把
镶满宝石的宝剑已经被“无心乞婆”拿在手中把玩。
“无心乞婆”一子落,嘿嘿笑道:“看你怎么办!”
花云果然大伤脑筋,皱眉苦思。
“无心乞婆”这才抬头道:“甚么事?”
李宝裳道:“有件东西看不懂,要来请教大公子。”
“无心乞婆”把手一伸,道:“甚么东西看不懂?请教我也是一样!”
李宝裳只好递过去,道:“您老人家要是看得懂,那是最好……”
“无心乞婆”果然很小心地把那张图展开来,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阵,道
:“这是甚么?王八没有腿,蛤蟆少张嘴,看起来倒像一推烂泥巴!”
李宝裳道:“是,是,晚辈就是因为看不懂,才不得不向大公子请教。”
“无心乞婆”道:“你问他有甚么用?这人脑筋差劲得很,只怕连你一半都比
不上,你问他岂不等于问道于盲?”
口中说着,还是递给了花云,道:“傻小子,你能不能看出这是甚么?”
花云接在手中,也是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阵,左看右看,实在看不出甚么名堂?
道:“甚么都不是,褚成是刘奎的心腹,刘奎号称‘细雨封江’,心计过人,从他
们手里送过来的东西最好不要看,看了准吃亏!”
“无心乞婆”道:“听到了吧!我就知道铁家那群鬼东西做不出好事来,幸亏
你看不懂,否则非上当不可。”
他正要递还给“无心乞婆”,突然又缩手,瞪着“无心乞婆”道:“你刚才说
甚么?”
“无心乞婆”一怔!怒道:“怎么,我老人家叫你一声傻小子,你很不服气,
是么?”
花云摆手道:“不是,不是……晚辈是忽然想起您老人家方才说的那句话。”
“无心乞婆”道:“我说的哪句话?”
花白凤道:“方才您老人家着这张图的时候,曾经说过甚么话?”
“无心乞婆”还在翻着眼睛思索,梅仙已抢着道:“她老人家好像说甚么王八
没有腿,蛤蟆少张嘴,还说甚么……”
花云截口道:“还说看上去活像一堆烂泥巴,对不对?”
梅仙点头道:“对,对,正是这么说的。”
花云道:“这张图是铁府的地形图!”
侯玉阳与梅仙一起闯进来,花白凤道:“大哥,你不会搞错吧?”
花云道:“绝对错不了,铁府的环境我熟得很,也只有铁老爷子那种迷信风水
的人,才会在那块乱泥塘上盖房子!据说当年那块地还是向我岳家千拜托,万恳求,
花大把金子高价买过去的,我岳父当时几乎把鼻子都乐歪了,直到现在谈起这件事
还开心得不得了呢?”
李宝裳匆匆走上来,道:“那么大公子能不能看出图里这颗黑点指的是甚么地
方?”
花云接近那张纸衡量了半晌,道:“依照方位推算,极可能是铁老爷子的卧房
附近。”
李宝裳缓缓的点着头,道:“果然不出所料。”
花云道:“问题是‘细雨封江’刘奎派人送这么张东西过来干甚么?”
李宝裳道:“送这张东西过来的不是刘奎,是褚成,这一点千万不能搞错。”
花云道:“那还不是一样,那两人一向是穿同一条裤子的,就跟我和侯玉阳兄
一样……”
李宝裳立刻道:“不一样,他们师兄弟间各怀鬼胎,怎么可以与大公子和我家
二公子的交情相提并论?”
花云点头道:“也对……不过依我看无论是那个送过来的,都不可能是好事。”
梅仙也在一旁附和道:“不错,极可能是引诱我们进入铁府的饵。”
侯玉阳却摇首答道:“也可能是铁老爷子跟我们有话说,才授意心腹门下将他
的心意设法传递过来,你们不要忘了,这次倒过去的不是铁老爷子本人,而是他那
些不成器的徒弟。”
李宝裳沉吟着道:“二公子说的也有道理,不过这张东西是从褚成手里传过来
的,属下总认为有点问题。”
李宝裳道:“因为他那条腿据说就是当年被铁老爷子亲手打断的。”
花云也连忙道:“不错,铁老爷子纵然有心腹门人,也不可能是‘鸳鸯拐’褚
成,我也认为其中一定有诈。”
李宝裳即刻道:“不过二公子尽管放心,无论有没有问题,属下都要亲自去看
个究竟。”
侯玉阳道:“有甚么问题?”
李宝裳道:“不知道有甚么问题,总之是有问题。”
侯玉阳挥手道:“不是你去,是我去。”
李宝裳一惊,道:“那怎么成!这张条子是指名传给我的。”
梅仙也急忙道:“而且公子伤势初愈,也犯不着去冒这个险。”
花云忽然抢着道:“我看还是让我去吧,我对铁府的环境最熟,行动起来也不
易被人发现。”
侯玉阳连连摇头道:“你们谁去也没有用,条子虽然是传给李宝裳的,他实际
想见的人应该是我。”
花云浑然不解道:“你怎么知道他想见的人是你?”
侯玉阳叹了口气,道:“跟你们说了,你们也不会明白……”
说着,朝梅仙一摆手道:“去把春兰、秋菊她们两个叫出来,咱们现在就走…
…”
梅仙尚未转身,李宝裳已急急喊道:“等一等,就算公子坚持要去,也得再等
两个时辰。”
侯玉阳道:“为甚么?”
李宝裳道:“第一,天色晚一点,行动起来比较方便,第二……”
她分明知道里外都是自己人,目光仍然下意识的朝四下扫了扫,才道:“到那
个时候,咱们的实力已经不一样了,纵然冒点险,也不致于出甚么差错。”
就在她的话刚刚说完,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发问,厅外忽然传来了一遍喧嚷之声,
同时几天没开的大门也轰然一声敞了开来。
花白凤猛地冲出,一见那人,惊道:“凤凰?发生了甚么事?”
凤凰也在这时慌里慌张的闯进厅中,直扑到花白凤跟前才收住脚,一脸气极败
坏的样子喊道:“启禀大小姐,大事不好。”
花白凤霍然骂道:“妈的,我就知道你名凤凰,却是乌鸦嘴,你进来准没好事
……说吧,那个翘了?”
凤凰道:“是薛影人……”
花白凤大惊道:“薛影人怎么了?”
凤凰接连叹了两口气,才道:“这次她不翘也差不多了。”
花白凤稍怔了一下!起身就跑。
花云一急也追了出去。
侯玉阳、李宝裳及梅仙,以及刚才进来的凤凰也都跟着冲了出去。
一辆板车被几名大汉疯狂般的推进了大门。
车上已染满了鲜血,薛影人躺在血泊中,左手抓着一堆血淋淋的纸张,右手紧
握着一只苍白的断臂,显然是别人被她扭断的手臂,那只断臂的手中环握着一柄漆
黑的刀。
刀长两尺,刀宽三寸,让人一眼即能认出正是蒙氏昆仲的“血雨连环刀”。
而蒙氏兄弟是神鹰教总坛主霍传甲的马前卒,更是江南武林众所周知的事。
花白凤不禁观之变色道:“你……跟他们闹翻了?”
薛影人居然睁开了眼,眼中已失去往日的神采,语声也显得极其虚弱道:“大
小姐小心……他们已经开始向咱们下手了。”
花白凤泰然道:“我知道……你伤得怎么样?”
薛影人惨笑道:“血流光了,人也完了……以后再也无法为大小姐效力了。”
花白凤一把抓住她的右臂,喊道:“完不了,你撑着点,我这就找人替你治伤。”
薛影人气息益发虚弱道:“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……秃鹰危险……”
花白凤急急追问道:“她在哪里,快说。”
薛影人嘴巴虽然张得很大,却再也讲不出话来,同时“当”的一声,断臂和那
柄“血雨连环刀”已落在车旁,左手上那些沾满血迹的纸也散落在地上。
花白凤抓得她更紧,喊声也更加急切道:“薛影人,你不能死,你不能死……”
可是一个人血已流尽,还怎么活得下去呢?
天色渐暗,薛影人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,散布在板车上的血迹却变得十分深黯。
那几张沾满深黯血迹的纸张也开始在晚风中飘舞。
花白凤的喊声愈来愈小,黄豆大的泪珠已一颗一颗的撒在薛影人毫无血色的脸
孔上。
四周没有一个人吭声,每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悲愤的气氛中。
花白凤突然抬起头,指着那些飘舞着的纸张,道:“那是甚么?”
凤凰咳咳道:“敢禀大小姐,那是属下一路上散出去的东西。”
花白凤随手捞起一张,看了看道:“你散这些东西干甚么?”
凤凰嗫嚅着道:“因为道上的人都知道小喇叭周怀里有张丢不得的纸条,所以
属下不得不随便画几张骗骗他们。”
花白凤狠狠的把那张纸一甩,怒叱道:“又是你这个王八蛋做的好事,你没骗
到别人,却把自己的姊妹骗死了……”
说着,越过板车,对准凤凰的肚子就是一脚,道:“我踢死你这个害人精!让
你替薛影人偿命!”
凤凰避也不避,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,接连倒退几步,大喊道:“大小姐息怒,
救人要紧,咱们再不行动,秃鹰也没命了。”
花白凤道:“救人,他妈的到哪里去救?”
花云道:“薛影人手上既然抓着这种纸,秃鹰想必也在这条路上,你们何不沿
路去碰碰看?”
花白凤冷哼一声,道:“好,等这件事办完,我再跟你算账。”
说完,摸了摸身上,突然回首大喝道:“我的剑呢?”
“无心乞婆”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已拿着那把镶满各色宝石的剑赶了来,远远朝
她一抛,道:“我借给你,你可千万不能给我搞丢掉!”
花白凤也顾不得争论那把剑究竟是属于谁的?头也不回的朝外奔去。
凤凰呼哨一声,三十几个人分从四面八方拥出,争先恐后的挤出了大门。
李宝裳叹了口气,道:“只可惜早了一点,如果再晚个一个时辰,就好办了。”
侯玉阳道:“废话少说,咱们也别闲着,赶快跟下去瞧瞧,花白凤这个人绝对
不能让她死。”
李宝裳转向花云道:“咱们全走了,这里就靠你自己啦!”
侯玉阳道:“有仙婆坐镇,你还担甚么心?”
梅仙也紧接道:“是啊,徒弟的家小,做师父的还会不管吗?”
“无心乞婆”瞪眼道:“你说甚么?”
梅仙急忙改口道:“我是说有您老人家在此,就算霍传甲亲自赶来,也未必能
占到甚么便宜。”
“无心乞婆”居然点点头,道:“嗯,那倒是真的。”
侯玉阳立刻抱拳道:“那么这里就有劳仙婆了。”
“无心乞婆”挥手道:“你们赶紧走吧,我跟这小子这盘棋还没有下完……”
侯玉阳沉叹一声,尚未等她说完,便已到了门外。
梅仙撮唇一啸,春兰、秋菊闪身而出,跟了上去。
这时小喇叭周忽然追出来喊道:“侯二公子,小的回去怎么交差?你至少也得
吩咐一声再走。”
李宝裳已将出门,闻声又走回来,道:“你说褚成还在水月楼等着你的回话?”
小喇叭周道:“小的急的就是这件事。”
李宝裳道:“你回去告诉他,就说两个时辰之后,花大小姐自会去铁府会见萧
楼主。”
小喇叭周急道:“但他们要等的是尹舵主的消息啊?”
李宝裳道:“尹舵主已死了,你照实告诉他们不就结了。”
小喇叭周耽心道:“可是……万一他们问起尹舵主是谁杀的?小的怎么回答?”
李宝裳瞧了“无心乞婆”一眼,伸手将小喇叭周一拖,边往外走边道:“这种
事你该比我会应付才对,你随便说个大家都惹不起的人,岂不比实话实说要好得多,
你说是不是,周老弟。”
花白凤仗剑疾奔一程,忽然收住了脚。
穷街僻巷,暮色四合,道路上血痕斑斑,晚风中也充满了血腥气息。
街旁有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声,微弱得几不可闻,显然已离死不远。
花白凤循声寻去,直发现一个浑身染满血迹的大汉才停了下来。
那大汉正倦缩在墙边,看上去已奄奄一息。
花白凤缓缓凑了上去,小小心心的蹲在他面前,道:“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?”
那大汉似乎连眼睛都已无力睁开,只伸出颤抖的手朝一旁指了指。
伸手可及之处,是一条长约丈余的铁索,铁索居中而断,宛如一条被顽童打断
的死蛇一般。
花白凤不禁大吃一惊,道:“你……你是‘铁索勾魂’卓长青?”
那大汉惨笑,点头。
花白凤又朝他胸前一片无药可救的伤口着了一眼,道:“你可有甚么后事交代?
咱们立场虽然不同,但只要力所能及,还是极愿效劳。”
那大汉正是隶属神鹰教的高手卓长青,这时他忽然吃力的撑起身子,翕动着干
枯的嘴唇,颤声道:“尊驾……莫非是‘五湖龙王’的大……大小姐……”
花白凤叹了口气,道:“我正是花白凤。”
卓长青的嘴唇又在翕动,却再也没有声音,身体也如力尽般的重又靠回到墙根
上。
花白凤急忙挑剑将他手边的断索拨开,弯下身去,道:“你有甚么话?快说…
…”
谁知说字刚刚出口,猛觉得手臂一紧,持剑的手腕已被卓长青扣住,而且脚下
一浮,整个身子竟被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给托了起来。
跟在身后不远的凤凰等人已嘶声大喊道:“大小姐小心……”
双方距离虽然不远,但至少也还有两三丈,而就在这时,陡闻“噗”地一声,
一杆似枪非枪,似棍非棍的“阎王刺”已破墙而出,直剠悬在半空的花白凤腹部。
花白凤欲挣乏力,凤凰等人尚在丈外,眼看着那杆锐利无比的“阎王刺”已刺
到她身上,却猛觉身旁寒光一闪,一件利器“噗”地穿进了上墙!
那杆“阎王刺”的来势也陡然一缓,仅仅从她的小腹上划了过去。
也几乎在同一时间,凤凰等人已一窝蜂似的扑到,一层层的将花白凤压下去,
其中有几人更是奋不顾身,竟连旁边的那扇墙壁都已冲破。
破碎的土墙下躺着一个人,那人心脏已被一柄短剑贯穿,那短剑显然正是刚刚
自花白凤身旁闪过的那道寒光。
卓长青也在混乱中断了气,他死后眼睛反而睁开来,目光中还浮现着一丝恐惧
之色。
也不知是由于伤重而亡,还是被花白凤这批凶神恶鬼般的属下给吓死的。
花白凤急忙从人堆里窜了出来,匆匆自尸身上拔出那把短剑,回首张望了一阵,
大喊:“是哪位高人救了我?”
对面是一扇柴门,柴门里忽然传出个女人的声音,道:“这丫头碰上‘铁索勾
魂’卓长青,居然不知提防‘阎王刺’苏庆,也真笨得可以。”
另外也是个女人的声音接道:“可不是嘛,像她那种人,也只能仗着她老子的
名头在外边混混,哪里有资格闯荡江湖?”
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凤凰已忍不住哇哇叫道:“放屁,我们大小姐的名声是靠
剑闯出来的,还有我们这群不要命的姊妹……”
话还没有说完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一记耳光已打在她脸上,同时灰影一
晃,那女子已欺到花白凤面前,伸手就要抢夺她手中的短剑。
花白凤自然而然的往旁一闪,翻腕便将短剑刺了出去。
那女子身法奇异,动作也快得惊人,不退反进,左手便把刺来的剑锋捞住,右
掌缓缓一吐,软绵绵的纤掌叟见蕴含着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,逼得花白凤不得不松
手弃剑,整个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斜飞出去。
幸好花白凤下盘功夫一向不错,凌空一个急转,已将大部分力道解掉,摇摇晃
晃的勉强站落在地上。
这时那灰影已回到柴门前,将短剑递给另外一人,冷冷道:“看不出这丫头倒
还有点功力。”
另外一人淡淡道:“在船上长大的嘛,脚下当然要比一般人沉稳。”
花白凤这时才看清站在柴门前的竟是两个中年女人,那两人打扮得不俗不道,
一袭灰色的道袍上居然绣着几朵盛开的荷花,色调虽然淡雅,但看上去仍有一股不
伦不类的感觉。
一旁的凤凰又已捂着脸叫起来,道:“我的妈呀,这是哪里庙里的道姑?怎么
这副打扮?”
其他那二、三十名娘子军也全都爬了起来,个个张口结舌的瞪着那两个女人,
好像忽然见到了两个妖怪一般。
花白凤却突然眼神一亮,道:“两位莫非是来自峨眉观荷庵的高人?”
凤凰又在一旁脱口叫道:“甚么?峨眉派还有人?”
花白凤瞪眼喝道:“你他妈的是不是耳光还没有挨够?”
凤凰立刻闭起嘴巴,不敢再吭声。
站在前面的那女人回首往后着了一眼,道:“龙王的小姐毕竟不凡,果然有点
眼光。”
后面那女人淡淡笑了笑,道:“嗯,比霍传甲那批手下可有见识多了。”
花白凤忙道:“那么两位想必就是人称‘掌剑双绝’的丁前辈和莫前辈了。”
前面那女人沉默片刻,才道:“不错,我就是莫心如,这位正是我师姊丁静如,
我们姊妹多年来未曾涉足江湖,居然还有人记得我们,真是出人意外得很。”
花白凤肃然起敬道:“两位前辈是峨眉派中顶尖高手,晚辈焉有不知之理。”
莫心如自嘲般的笑笑,道:“峨眉派早就完了,纵是派中高手也高得有限。”
丁静如也在后面摇首轻叹道:“如今的峨眉,早就不能与其他各大门派相提并
论了!”
花白凤忙道:“不然,就以方才丁前辈那招‘天外一剑’和莫前辈的一掌‘归
去来兮’就非其他门派高手可以比得上的……”
说到这里,匆匆朝后边瞄了瞄,又道:“就算丐帮的‘无心乞婆’也未必有这
等火候。”
莫心如轻轻咳了咳,道:“你倒也真会讲话,也不枉我师姊救你一场。”
花白凤赶紧一揖到地,道:“晚辈差点忘了,还没有谢过了前辈的搭救之恩呢!”
丁静如摆手道:“你不必谢我,我出手救你,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。”
花白凤道:“但不知前辈要向我打听哪一个?”
丁静如道:“谢金凤。”
莫心如急急接道:“听说她跟你的好朋友侯二公子很不错,我想你应该认得她
才对。”
花白凤竟然皱起眉头想了半晌,才缓缓的摇着头道:“谢金凤?我不认识。”
随即回首瞧着她那批娘子军道:“你们有没有人认识她?”
二、三十个娘子军同时皱起眉头,同时苦苦在想,然后又同时摇头,动作与花
白凤如出一辙。
那两个女人同时怔住了!
过了许久,丁静如才轻叹一声,道:“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,我们找她,绝对
没有恶意,我们是专程来保护她的。”
莫心如也立刻道:“这个人对我们峨眉派极为重要,我们绝不能让她落在霍传
甲的手上。”
花白凤这才轻轻拍着脑门道:“我想起来了,两位前辈说的,莫非是目前神鹰
教正在全力追捕的那个年轻女人?”
凤凰也猛地在头上敲了一下,叫道:“是不是‘满天花雨’谢老爷子的那个闺
女?”
莫心如紧张的道:“不错,正是她。”
丁静如语气也有些急迫,道:“这么说,各位是认得她了!”
凤凰飞快的瞄了花白凤一眼,又摇头道:“不认得,我只是听人说起过而已。”
花白凤咳了咳,道:“不过她是侯玉阳的朋友,是绝对不会错的,而且据我猜
想,她也极可能在扬州。”
莫心如神情一振,道:“此话当真?”
花白凤忙道:“我只是说可能,可不敢向两位前辈打包票。”
凤凰又在后边插嘴道:“我敢,依我看,她铁定在城里。”
花白凤回首望着她,道:“何以见得?”
凤凰嗤嗤笑道:“大小姐也不想想,侯二公子既然进了城,她还会不追来吗?”
莫心如听得眉头猛地一皱。
丁静如却淡淡道:“好,既然如此,就有劳各位先带我们去见见侯二公子再说。”
凤凰大大方方的把头一点,转身就想走。
花白凤急忙喊道:“且慢,两位前辈想见侯玉阳不难,但得等我把手边的事情
处理完毕之后再去。”
莫心如道:“姑娘还有甚么事要办?须不须要我们姊妹帮忙?”
花白凤道:“不瞒两位前辈,晚辈正在寻找我的一名手下,我那手下已跟神鹰
教正面冲突,情况十分危急,非得马上找到她不可。”
莫心如神色一动,道:“方才我们倒是着到一批人相互追杀,不知其中有没有
贵属下?”
丁静如也忽然道:“但不知贵属下是个甚么样的人?穿着打扮可有甚么特征?”
花白凤沉吟着道:“穿着倒没甚么特征,长相却很好辨认,她头顶秃秃的,脸
孔丑丑的,年纪嘛……”
凤凰急急指着自己的脸孔插嘴道:“比我的长相还老、还丑。”
莫心如失笑,摇头,丁静如却皱着眉道:“花大小姐,你确定她的对手是神鹰
教的人?”
花白凤道:“绝对不会错。”
丁静如回手一指,道:“里边有二具尸体,倒很像神鹰教的‘血雨连环刀’蒙
家兄弟之一,但不知跟贵属下有没有关联?”
花白凤听得神情大震,手掌猛地朝后一伸,立刻有名弟兄毕恭毕敬的将剑柄递
到她手上。
她头也不回“呛”地拔出了剑,一阵风似的冲入了柴门。
这时天色已晚,院落两侧又有茅棚遮顶,视线显得十分昏暗。
但茅棚下十几座方圆逾丈的堆粮草仓,却仍清晰可见,一望即知此地不是哪间
粮栈的后院,便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存粮之所。
花白凤一进柴门就是一怔!
原来棚下那十几座粮仓的草围均已破裂,仓内稻谷四溢,显然是在不久之前曾
经有过一场搏斗。
但除了遍地狼藉的碎稻之外,却再也没有其他东西。
花白凤诧异道:“尸体呢?在哪里?”
凤凰东张西望道:“是不是在稻仓后面?”
莫心如即刻赶上来,指着花白凤脚下道:“咦?方才还在这里,怎么一转眼就
不见了?”
花白凤倒退一步,在地上瞧了瞧,道:“莫前辈会不会看错?”
莫心如道:“怎么会看错?一条断臂一把刀,断臂上血迹模糊,一看便知道是
被人刚刚砍断的……”
丁静如截口道:“不是砍断的,是被人用重手法扭断的。”
花白凤忙道:“对,那正是薛影人惯用的手法,不过为甚么地上连一点血痕都
没有?”
凤凰忽然喊道:“有,在这里!”
她一面说着,一面拨动着地上的碎层,像条猎犬般的洽着一条淡淡的血迹往前
爬。
血迹一直延伸到一个破裂的草围前,一堆自仓中溢出的稻谷中果然有个黑黑的
东西。
凤凰爬到近前定眼一瞧,正是一截漆黑的刀尖,不禁兴奋得叫了起来,刚想拨
动谷堆,突然间缩住手,猛地朝后一滚,飞快的翻回到花白凤身旁,歪嘴拧笑道:
“好家伙,我差点着了他们的道,一定有人藏在谷堆里,正等着我去上当。”
花白凤极为赞赏的点点头,道:“嗯,袁家兄弟诡计多端,还是小心一点为妙。”
一旁的二、三十名娘子军也个个点头不已,还有人挑起大拇指,好像都对凤凰
的机警非常放佩。
莫心如却满脸不屑道:“那堆稻谷一共才有多高,藏得下两个人吗?”
说着,大步上前,伸手探入谷堆,娇喝一声,猛将一具尸体甩出,直滑落到花
白凤脚下。
尸体上只剩下一条手臂,僵硬的手掌依然紧握着一柄漆黑的刀,显然正是“血
雨连环刀”中的蒙氏弟兄之一。
花白凤顿觉脸上无光,狠狠的在尸身上踢了一脚。
凤凰也尴尬的蹲下身去,在那死人脸上看了看,道:“这是老二蒙雨,老大蒙
风呢?”
花白凤压眉斜首道:“对啊,蒙雨死在这里,蒙风不可能一走了之,如果他还
活着,一定会在附近。”
凤凰立刻跳起来,疾声喝道:“快来保护大小姐,这地力有鬼!”
应诺声中,人影晃动,片刻间已将花白凤团团围在中间。
凤凰哼声连连,继续道:“既然蒙家兄弟在这里,他们的头头也不可能离得太
远,还有‘九尾仙狐’杜云娘……那老骚货比蒙家兄弟还要阴险,不防着她一点怎
么行?”
莫心如笑笑道:“若是霍传甲和杜云娘真在这里,凭你们这些人防得住吗?”
凤凰胸脯一拍,道:“防不住也要防,谁想动我们大小姐,就得先把我们姊妹
除掉,三十二个人,三十二条命,霍传甲的‘断虹宝刀’再快,也够他砍半天的。”
莫心如冷眼看着人丛中的花白凤,摇着头道:“难怪花大小姐这几年混得名满
江湖,原来是身边这么多不怕死的姊妹。”
花白凤一听就火了,抬脚便将挡在她面前的一名秋菊踢了个跟斗,怒喝道:
“他妈的,你们这是做给谁看?我若靠你们这群王八蛋来保护,还能活到今天吗?
滚,滚,统统给我滚开!”
众人纷纷退避,其中有个秋菊稍微退得慢一点,被她踢得飞了出去。
只见花白凤舞动着剑,狠狠道:“你们这群窝囊废,有本事就把秃鹰给我找出
来,无论是死是活都把她找出来,我们是来救人的,你们都围在我旁边有个屁用?
让外人看了,还真以为我这点名声真是靠你们给我拚出来的……”
正在说着,方才被踢出去的那个家伙,突然跳起来,直着嗓子鬼叫道:“啊哟,
大小姐不好了!”
花白凤“呸”了一口,道:“我有你们这群王八蛋跟在旁边,还好得了吗?”
那秋菊急忙喊道:“不是,不是,是属下发现了一条腿,这条腿眼熟得很,好
像在哪里见过……”
花白凤没等她说完,便匆匆冲了上去。
那秋菊也自暗处抱着一条断腿走出来,经过莫心如身边,一个分神,连人带那
断腿同时跌在地上。
只吓得莫心如惊叫一声,身子猛地往后纵去。
而就在这时,忽有一条人影自暗处窜出,对准莫心如脑后就是一刀。
当时四周已极黑暗,突袭者的人刀又是一色漆黑,况且那人身法极快,刀出无
风,眼看着那一刀已劈在她后脑上,匆匆赶来的花白凤虽然发觉她情况危急,但相
距尚有丈余,不仅无法出手抢救,纵想出声示警,都已为时晚矣。
谁知莫心如反应之快却大出众人意外,陡见她身形一仰,双掌齐出,竟将已触
及肌肤的刀锋硬夹在两片掌心之中。
但突袭者使的却是双刀,一刀被制,另一刀又已斜劈而至。
莫心如临危不乱,右足倒踢来自左方的刀柄,左脚猛然一蹬,两人同时撞在背
后一座破裂的稻仓上。
“哗”地一声巨响,稻谷临头洒下,而且其中又有一个沉重的女人的身体,刚
好跌落在两人中间。
也几乎在同一时间,突袭者的第二把刀已一击而中,但被击中的并不是莫心如,
而是刚刚随着稻谷跌落下来的那个女人。
那女人挨了一刀,居然连叫都没叫一声,但她绝非死人,因为莫心如发觉她还
有呼吸,而且也发现她鹰爪般的十指,已牢牢掐住了那突袭者的咽喉。
临头洒下的稻谷已然停住,那突袭者挣动的身子也渐渐静止下来。
莫心如看也不看那突袭者一眼,准知他是“血雨连环刀”中的蒙风无疑。
她只俯视着无意间救她一命的那女人。
丑丑的脸孔,秃秃的头顶,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冲出,叫道:“秃鹰,你就是秃
鹰?”
一直站在远处的丁静如突然轻叹一声,道:“这人只剩一条腿,又挨了一刀,
居然还能把蒙风活活掐死,当真是一员猛将!”
莫心如也叹了一口气,道:“难怪花大小姐这几年混得名满江湖,原来是身边
有这么多不怕死的猛将!”
她这段话刚刚已一字不差的说过一次,但现在听在众人耳里,却与先前的感受
完全不同。
花白凤原已被刚刚的场面给吓呆了,这时才忽然扑了过去,疯狂般的将堆在三
人下半身的稻谷拨开,这才发现秃鹰果然只剩了一条腿,不禁勃然大怒道:“说,
是那个王八蛋砍断的,我去加倍替你讨回来!”
秃鹰双手依然紧抓着蒙风的咽喉,语气却意外的平稳道:“霍传甲。”
花白凤咳了咳,道:“你能从他的‘断虹宝刀’下逃出一命,倒也真不简单…
…”
说着,就想替她封穴。
秃鹰忙道:“不必了,霍传甲已替我点过了……他留我活口,是为了叫我传句
话给大小姐。”
花白凤立刻上前将她僵硬的十指拨开,道:“你先歇歇,有话以后再说。”
秃鹰摇头道:“这句话很重要。”
花白凤只好将她的身体放平,道:“好吧,长话短说,我在听着。”
秃鹰道:“他说金家一百零二口的命,他要定了……”
花白凤截口道:“放他妈的狗臭屁,金家只有九十九口,那来的一百零二口?”
秃鹰道:“包括你,你大哥,还有他的孩子。”
花白凤听得脸色都青了,过了半晌,才咬牙切齿道:“这个老王八蛋,竟然敢
先向我下手。”
秃鹰道:“是咱们先向他下的手,怎么能怪他呢!”
花白凤神色一紧,道:“那老家伙莫非已发现我杀了尹二毛的事?”
秃鹰点头,同时也捧着胸口咳嗽起来。
花白凤马上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调调道:“你放心,他整不倒咱们的,你也该
知道,现在咱们的实力比过去坚强多了,否则那天我怎么敢贸然出手!”
她说着,还瞄了身旁的莫心如一眼。
秃鹰又点头,咳嗽得也更厉害,脸上也流露出一股极其痛苦的神情。
花白凤急忙将她上半身扶起,道:“你赶紧调息一下,这种话改天再告诉我也
不迟。”
秃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,道:“我的话已经说完了……现在我只想要求大小姐
一件事……”
花白凤道:“甚么事?你说。”
秃鹰迫不及待道:“补我一剑……快。”
花白凤登时叫了起来,道:“甚么话?少一条腿有甚么关系,你秃鹰的价值又
不在腿上,何必急着求死?”
秃鹰紧按着胸口,痛苦万状道:“霍传甲只给我这么多时间,我多活一刻,就
多痛苦一刻,大小姐就当帮我最后一次忙,赶快动手吧。”
花白凤摇头,拼命的摇头。
一旁的莫心如忍不住沉叹一声,道:“花大小姐,我看她真的差不多了,你就
成全她吧,她能死在你的手上,总比死在别人手上要强得多……”
花白凤仍在不断的摇着头道:“不行,我甚么事都肯替她做,只有这件事……
我实在下不了手!”
秃鹰突然一把抓住莫心如,嘶声喊道:“你……你欠我的……大小姐不干,你
干!”
莫心如犹豫了一下,毅然点头道:“好,你安心走吧,我欠你的,我会还给你
们大小姐。”
说完,手掌轻轻一推,秃鹰登时断了气。
花白凤立刻紧紧的抱住她,声泪俱下道:“你这个王八蛋,你怎么可以先走?
咱们不是说好要共闯一番事业吗?你们一个个都走了,我还闯个屁……”
身后那批秋菊姊妹们也个个哀伤不已,连莫心如都扭过头去直擦眼睛。
这时凤凰忽然走上来,神色凄然道:“大小姐节哀,秃鹰走了,还有施西、南
琪和我们这批姊妹在,水里火里,我们也照样追随大小姐到底!”
花白凤猛然回首,泪眼汪汪的盯着她,道:“你们好像说过,纵是阎王殿,也
要跟着我闯,是不是?”
凤凰道:“不错,是说过。”
她身后的秋菊也一同点头。
花白凤缓缓的将秃鹰的尸体放平,小心翼翼的将那条断腿亲手替她接好,然后
脱下自己的长衫在尸身上一盖,陡然长剑一挥,迈开大步就往外走。
凤凰急忙迫在后面喊道:“大小姐准备到哪儿去?”
花白凤道:“多此一问,我们现在除了找霍传甲那老鬼拼命之外,还有第二条
路可走吗?”
说话间已跨出柴门,突然停步转身,望着丁静如和莫心如道:“两位前辈可是
要见侯玉阳?”
丁莫两人同时点头。
花白凤把头一摆,道:“想见他就随我来。”
说完,头也不回,匆匆率众而去。
侯玉阳也在这时自对面的破壁中冲出来,道:“走,咱们也跟去看看。”
李宝裳一把将他拉住道:“咱们最好不要跟她们走在一道。”
侯玉阳道:“为甚么?”
李宝裳迟疑了一下,道:“二公子不是急着想见铁老爷子吗?”
侯玉阳道:“是啊,她们的目标也极可能是铁府,跟她们一道过去,岂不更好?”
李宝裳道:“不好,有峨眉派那两个人跟她们走在一起,二公子最好还是暂时
不跟她们碰面为妙。”
侯玉阳愕然回头道:“跟她们碰面有甚么关系?她们的目的无非是向我打听谢
姑娘的消息,有甚么好怕的?”
李宝裳摇着头道:“属下就怕她们的目的不是谢姑娘……”
侯玉阳截口道:“不是谢姑娘是甚么?”
梅仙这才在后面悠悠接道:“极可能是公子腰间的那柄‘六月飞霜’……”
侯玉阳怔了一下!立刻把那柄“六月飞霜”藏在衣襟中。
他并非耽心自己的身分被人识破,而是在刻意保护那把刀,那把谢金凤一再叮
咛他不得丢掉的武林名刀。
天色更暗,附近的商家已亮起了灯火。
昏暗的河道对岸,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紫色的灯笼,同时人马喧嚣之声也遥
遥传了过来。
但见一队行列壮观的车马,沿着河岸大街缓缓而过,淡紫色的灯光倒映在荡漾
的河水中,看上去显得极其诡异。
隔岸步行的侯玉阳不禁皱起眉头,道:“我不喜欢紫色的东西。”
梅仙嗤地一笑,道:“我也不喜欢。”
李宝裳也摇着头道:“属下也不太欣赏这种色调,不过她们能够提早赶来,倒
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。”
侯玉阳微微一怔!道:“你是说……对岸的那些都是薛宝钗带来的人马?”
李宝裳道:“正是。”
侯玉阳大吃一惊,道:“我的天,她带这许多人来干甚么?”
李宝裳道:“当然是来救人。”
侯玉阳道:“救人也得偷偷的来,怎么可以如此招摇?”
梅仙忙道:“夫人的作风一向如此,公子又不是不知道,记得去年……”
侯玉阳截口道:“去年是去年,今年是今年。”
说着,抬手朝对岸一指,喝道:“李宝裳,你赶快过去,叫她们把灯火统统熄
掉!”
李宝裳干咳道:“二公子且慢光火,属下倒认为这样也不错,咱们刚好可以来
个将计就计。”
侯玉阳道:“甚么将计就计?”
李宝裳道:“声东击西之计,她们在那边招摇,咱们刚好趁机去办咱们的事。”
梅仙也在一旁接道:“对,公子不是想去见铁老爷子吗?这正好是个机会。”
侯玉阳神色立刻缓和下来,道:“怎么去?你说。”
梅仙没有回答,只一声不吭的瞧着一旁的李宝裳。
李宝裳环首旁顾,胸有成竹道:“不要急,咱们不妨先在河道溜溜,铁老爷子
若是有意跟咱们见面,我相信他一定会有安排。”
梅仙也朝四下扫了一眼,道:“如果这一切都是‘细雨封江’刘奎设下的圈套,
咱们按照他们的安排跑去,岂不刚好掉入他们的陷阱里?”
李宝裳道:“前有花大小姐冲杀,后有夫人助威,纵是陷阱,威胁也必可减弱
不少,想围住咱们,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。”
侯玉阳急道:“你不要忘了,对手是霍传甲,而不是铁老爷子的那群徒弟,花
白凤和薛宝钗那些人未必管甚么用。”
李宝裳不慌不忙道:“二公子只管放心,花大小姐有‘无心乞婆’和峨眉派的
两位高手跟着,夫人有‘紫凤旗’的人马护驾,纵然碰上霍传甲,也未必会吃亏。”
侯玉阳恍然道:“哦,我明白了,难怪薛宝钗敢如此嚣张,原来是她娘家的人
都赶来了。”
梅仙笑道:“所以才提着紫色的灯笼,咱们侯府怎么会使用那种不三不四的颜
色。”
侯玉阳忽然又皱起眉头,道:“可是‘无心乞婆’这一跑出来,金家怎么办?
凭那几个丫头和那批保镖、护院的实力,莫说是霍传甲那等高手,就算去个陆大娘,
他们也未必撑得了多久。”
李宝裳诧异道:“二公子方才可曾见到跟在‘无心乞婆’后面的那两个人?”
侯玉阳道:“见到了,怎么?那两位莫非也是武林高手?”
李宝裳咳咳道:“不低,不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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